鬼工啾 (接稿)

【谢灵通】《生命之柔》

  刚学会潜游的那天，谢灵通兴奋得横冲直撞，结果一头磕在隐蔽于海藻林中的岩石上。顶着大得夸张的肿包扑进妈妈怀里，他委屈地抽着鼻子：

  “如果我有像海胆那样充满尖刺的脑壳，一定要把那块坏石头扎得粉碎!”

  姐姐珍珠在旁边听到了，拼命忍着笑戳戳弟弟的鼻尖儿：

  “慢吞吞的海胆，可享受不了游泳的乐趣喔! 而且，你还怎么让妈妈抱着你? 再说了，我们海獭总有办法破开海胆的外壳，他们也拿硬邦邦的石头没办法!”

  接触到更多知识与奥秘之后，谢灵通在成长的过程中意识到，“变硬”的确不是万能措施。敲击，拉扯，胃液消化，趁虚而入，找准换壳的脆弱阶段发动攻击……从猎物的视角出发，似乎所有硬壳的保护功效，都会被捕食者以各种方式破坏掉。

  如果向深海投去目光，他又发现，硬度的提升反而可能加剧脏器的破裂。随着海水深度的增加，许多生物保留下来的尽是软趴趴的身体。为了适应高强度的水压，学界打造的各种探测器的材质都在不断翻新，却依然没有哪种材料能够长久地抵抗压力。

  洋流和缓，自然比不上浪淘风簸的气势，然而只有温和适宜的海流才能带来丰沛的营养物质；柔声细语，当然不如雷鸣轰隆的磅礴，但前者往往更容易率先触及心灵的最深处。谢灵通认为，激烈的竞争和白热化的追猎，固然能为芸芸众生增添色彩与活力。但是，真正能够让生命群体得到世代延续的，还得是无形的、绵长柔和的情感纽带。

 

  某日傍晚，小纵队全员集结进行报告的时候，皮医生给大家展示了自己带回的一桶鲸乳。他腼腆地向伙伴们讲述这份谢礼的来历：

  “抹香鲸宝宝撞坏了鳍，我帮忙处理了伤口。他的妈妈捕猎归来后表示非常感谢，就让我收集了这些!”

  厨艺精湛的植物鱼们利用醇厚的奶水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。为顾及几名无法摄入大量脂肪和乳糖的队员，他们还特意熬制了便于消化的糖。吮着或嚼着热腾腾的各类奶制品，大家都觉得肚子里暖融融的。

  这天深夜，谢灵通仍在加班，不过写字台上多出了一杯热乎乎的鲸乳。他没有直接喝完，而是用胶头滴管吸取了些，当作实验室的研究样本。

  据他所知，在母体的饮食未受污染的前提下，所分泌的母乳是世界上最纯净的食物来源。鲸乳含有的大量脂肪可以增加粘稠度，这样就能保证哺乳时最大限度地避免被海水冲散。

   最神奇的是，在显微设备的镜头下，乳液中的成分竟然轻微地颤动着，仿佛具备生命的活力一般。

 

  “达西西，谢谢你陪我一起来!”

  “这没什么! ”热情认真的摄影师平稳地驾驶着绿荧荧的孔雀鱼艇，“你马上要见的朋友，非常喜欢独居吗? 我看附近很少有其他生物哇。”

  “是的，她不希望被打扰。”谢灵通的视线游移在舷窗外的各色植被之中，表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  达西西暂时想不出，具体有哪些生物喜欢独自蜗居在偏僻的角落里，因此心中越发好奇了。临近陌生朋友的居所时，谢灵通却请求伙伴将舰艇停靠在稍远的位置。他开启了氧气头盔，准备独自前往：

  “螺旋桨的噪声会惊扰她的，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
  “这儿还有一筐鱼饼干，捎上吧!”达西西扭头检查了下潜艇内的库存，提醒谢灵通应该为此次拜访带些礼物送去。谁知后者苦笑着回应：

  “我的那位伙伴，用不上这些。自从六个月前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，她就停止进食了。”

  “我的天哪!”达西西立即把手伸向章鱼警报的按钮，“我们需要皮医生，他或许——”

  令她诧异的是，谢灵通的手轻轻搭来，劝止了她的行动。海獭闭着眼睛摇了摇头，温和地说：“我会全程开启随身的摄像装置，与潜艇的监控画面同步。你马上就明白了。”

  反复确认过逐渐接近的是来自老朋友的棕色毛皮后，洞穴中的生物才稍稍卸下防备。谢灵通没有贸然触碰，而是耐心地停留在穴口外，一言不发地等待那些通红的覆满吸盘的触手挨个冷静下来。

  达西西终于看清，谢灵通前去拜访的朋友，原来是一只巨型章鱼。强壮的腕足保护之下，成熟的卵即将孵化，他们的母亲却也在同时迈向死亡。

  接下来，谢灵通做了个令在场所有动物都意想不到的举动：

  他按下隐藏于海军领中的开关，收起了自己的氧气面罩。

  海獭的憋气时间最长不过5分钟，而且在当前深度，根本来不及游回海面换气。精疲力竭的章鱼母亲再难抬起触手迎接对方，只得眼看着这位朋友的整副身躯完全浸泡在海水中。

  谢灵通轻轻捧起章鱼的腕足，然后将自己的脑袋贴过去，以额头摩挲章鱼妈妈的头部。他柔声轻唱着幼时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童谣：

  ……我们手牵着手，抓住海藻，所以不会，漂走……

  引擎暂停的绿色潜艇中，达西西忽然注意到，视频画面里的章鱼腕足沉重地滑落了，砸向海底激起一小片飞扬的细沙。新生命陆续破卵，在其母亲吹出的最后一股水流中，悠悠地进入洞穴以外的世界。谢灵通轻轻起跳，浮向海水中去，为这座归于宁静的洞口让出前路。

  摄影师静悄悄地离开孔雀鱼艇，默默捧起了已关闭闪光灯的相机。抓取到的照片中，谢灵通平静地随波缓缓飘游，镜头中只能看到他张开双臂的棕色背影；迎面不断飘来的，则是晶莹剔透的小可爱们，半透明的小身躯里裹着怦怦跳动的红色心脏。

  返回孔雀鱼艇后，谢灵通接过好友递来的毛巾擦拭湿漉漉的脑袋，两只手略久地捂在眼睛的位置。达西西正要开口询问，却发现对方松开的双手之后，依旧是她所熟悉的可爱笑容。

  -THE END-

  

【参考素材】

BBC纪录片《Life (生命)》第8集。